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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原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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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宗明义,正本清源。

  在一八八九年的一月三日这一天。

  陈先生的短期目标从“加入森莱斯军统局”变成了“刺杀熊彼得”。

  自附体伍德·普拉克之身,直至今日今时。

  这一路走来,不过百余天的时间。

  要知道,他的心才二十二岁,他扪心自问许多次,怀疑了千万遍,也会犹豫。

  ——我到底能不能走完这条路?

  直到他得知萱丫头怀有身孕的消息时,这个二十二岁的男孩才刚刚开始长大。

  陈小伍说:“长大是一个自私的词。”

  因为它容不下任何变数和商量的余地,它是洪水猛兽,会把天真和幻想都杀死。

  陈小伍说:“长大还是个孤独的词。”

  因为光是从这两个字来看,它甚至没有任何偏旁部首,是一种激发自我内在潜能的残忍过程。是幼虫从茧房剥去肉身,完成变态,变为成虫。

  就在一月三日清晨。

  元旦迎新的节日气氛还未褪去。

  东都港的大街小巷挂满了灯笼和龙纹鱼旗。

  东国的传统佳节在陈小伍眼中看来是如此亲切。

  孩子起早就赶去教会学经,背诵神恩会的课文,接送小娃的大多是老人,因为家中的顶梁柱都变成了游商组织的长工。

  东国人对这种生活习以为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从国王码头的长街看去,有四五个孩童结伴上学,这些孩童家里的老人大多已经过身去世,父母又不在身边,只能这样聚团上街。

  孩子们大多穿着旧衣服,有北国的洋装,有列侬的骑马用小背心,腰上别着小皮囊,像是用来装枪的兜兜。

  ——不见一件东国长衫或马褂,连防寒的棉麻衣都没有。

  ——或许有防寒衣物,只是这些孩子的父母不让他们穿。

  陈小伍仔细去想,却不敢再想了。

  他看着奴隶家的小孩子,想到他们父母在熊彼得女士家中穿戴整齐,作东国打扮的那种端庄。

  ——这些事情,在做无声的控诉。

  除了脸上的黄皮肤,大夏奴隶从出生开始,就接受了西国的教育和价值灌输。

  在东都港奴隶群体的潜意识中已经诞下了思想烙印——

  ——哪怕孩子挨冻挨饿,也得穿着洋装。

  ——哪怕孩子在上学路无人看护上被车马碾死,也要去神恩会上课,做父母的也得在贵人家中按时出工。

  陈小伍想明白了。

  大多穿得体面的港口雇工,都不再是大夏国人,他们已经变成了精神西国人。

  反倒是那些穷困潦倒的,在街头穿着破长衣,给人算命的,卖烟土的,做青楼老鸨的,有一亩三分地能够卖谷卖菜的大夏富农——这些人还留着对故乡的思念,看彩旗灯笼的眼神多了点温柔的意思。

  小伍坐在国王码头的牌楼门梁上,吹着清冷潮湿的咸腥海风,他想了很久很久。

  与他同行的凯恩校官和阿明先生在牌楼下买好早饭,坐在茶摊边,等待郁金香号归港。

  小伍跳下牌楼,坐回同伴身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凯恩校官提起酒会的事情。

  “伍,教母吩咐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好了,看看你,你现在健壮得像是一头小牛犊。教母要是看见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小伍给凯恩老师斟茶,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熊奶奶要我练块长肉,要我健健康康的,是想把我收做奴隶。”

  凯恩摇摇头。

  “NoNoNo,她想收你做教子,这是上天的恩惠。”

  小伍反问:“有区别吗?”

  凯恩指着茶摊老板那头黑发,老板便勾头哈腰带着毛巾跑了过来,不等凯恩吩咐,就开始给金发的贵人擦军靴。

  “这是奴隶。”

  凯恩又揨开手臂,展示着肩头胸口的军功章。

  “这是教子。”

  这头雄狮的脸上带着狡黠和得意。

  “当然有区别!”

  陈小伍怒目圆睁,把军帽给脱了,露出他那颗发亮的光头。

  “凯恩老师!我觉得你就是在放屁!从嘴里说出来的话臭不可闻!”

  凯恩校官猛地一下站起身,把茶摊老板的指甲都踩断了,居高临下用身高优势俯视着小伍。

  “你他妈给我把帽子戴上!”

  陈小伍骂骂咧咧地把帽子戴了回去:“好的!老师!听您命令!”

  凯恩这才把靴子从茶摊老板的肉掌上挪开,用着能杀人的凶狠眼神盯着小伍,指着脚下呼痛求饶的东国人。

  “我问你,我给他下过命令吗?”

  小伍:“没有!”

  茶摊老板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求饶。

  凯恩又问:“那我还问你,我让他给我擦鞋了?”

  小伍:“没有!”

  茶摊老板听了立马挤出一副笑脸,把鞋油喷壶给取回来,手中捏着毛刷,继续勤勤恳恳地工作。

  凯恩再问:“是我让他变成奴隶的?”

  小伍倒抽一口凉气。

  “不是……”

  凯恩从兜里掏出一枚银币,给茶摊老板当赏钱。

  茶摊老板一个劲地磕头道谢,脸上都是谄谀饰媚的笑,笑得令人遍体生寒,连滚带爬地把昂贵的银钱塞回柜门。

  凯恩咬牙切齿地骂小伍。

  “你居然敢忤逆我?”

  小伍严肃慎重地答道:“我没有这个意思,老师!”

  凯恩的唾沫星子往外飞。

  “我在东都港有三千多个学生!他们有军营里的人,也有平民和奴隶!我让他们念《凯恩圣经》,可他们只认得《亚蒙圣经》。你的心思我会不知道?我早就做过了!可是有用吗?”

  小伍沉默不语。

  阿明攥紧了拳头。

  凯恩好心好意地劝。

  “伍,我不知道教母的心思,如果我知道,也不会只懂拳,只教拳。教母要收你做教子,那是好事。如果你答应了她,我们的关系就不是老师和学徒,会变成生死相依的兄弟。”

  小伍比划着奇妙的手势,像是举起了恩菲尔德步枪。

  “我不想和一头狮子称兄道弟。”

  凯恩立马炸了毛,脖子上冒出青筋。

  小伍补充说明:“所以我喊你作老师!凯恩老师!我尊敬你,钦佩你的品行,你给人治病,教人习武。这都是你的个人意愿,和你的教母无关,也和亚蒙无关。”

  凯恩无可奈何,让这倔强的学生给气笑了。

  “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突然话锋一转。

  “——伍!她已经八十六岁了!难道你连一个老人家的心愿都不肯答应吗?她只是想收你做教子啊!”

  “我不能骗一个八十六岁的老人家!”小伍同样报以怒吼:“凯恩校官!你不能教我这个学生用嘴巴放屁!”

  凯恩想骂,想再去苛求,想完成教母的临终遗愿。

  毕竟那是教母,是凯恩的再造父母。

  从小凯恩便跟随教母读经讲义,从以勒到东国的求学之路,都是教母出的钱,是教母成就了凯恩。

  凯恩:“你……”

  小伍同学举手打断。

  “多说无益,时间不多,该走了。”

  郁金香号驶入海港。

  浮船坞开始工作,为这艘远洋贸易的航船做维修养护。

  凯恩校官像是押犯人一样,押着两位学生登上了郁金香号的甲板。

  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熊彼得家一长一幼两个儿子,推着轮椅,把熊彼得女士送上航船。

  再过十来分钟,从国王码头的长街驶来一辆小汽车——没错,就是烧柴油的汽车。

  从车上走下一对父女,是亚米特兰大使馆的外交官员伯明翰,还有伯明翰公爵的女儿。

  熊彼得女士与小伍再次相会时,表现得十分开心。

  她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但脸上的笑容没了那种凶悍狠厉的劲,好像孩童那样天真单纯。

  她支走了两个血亲子嗣,将宴会的宾客拢做一团,请去郁金香号的宴会厅舱体。

  这艘船,是她远洋贸易的起点,也是她称霸东都的第一笔资本,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阿明、凯恩还有熊彼得家的两个孩子跟着船工水手留在甲板上。

  而熊奶奶则是将助听器交给了小伍,让小伍临时充当翻译,毕竟她的耳朵不好。

  往宴会舱的路上,她给伯明翰公爵和公爵千金做向导,介绍着郁金香号的历史。

  从登船口开始,小伍握着轮椅把手,顺着熊彼得女士的意思,一路往操舵室和船长会议间走。

  熊彼得指着舵盘,兴高采烈地和伯明翰公爵唠着家常。

  “我们以前用舵盘来挂俘虏的人头,舵手和大副会把头盖骨掀开,把敌俘的脑浆喂给鸽子和猫头鹰,我们一直觉得这样做能让鸟儿变得聪明,送信的时候不会出差错。”

  伯明翰公爵自觉地离舵盘远了那么几步,理着漂亮的胡须,嘴角抽搐。

  而伯明翰家的千金小姐是咋舌称奇,对教母的态度恭恭敬敬。

  “教母大人,您以前很喜欢杀俘虏吗?”

  小伍当着复读机,把千金的话说给教母听。

  教母大笑,拍打着轮椅的握把,一个劲地挥手否认。

  “不不不!没有这种事!如果不是喂鸟,我们都懒得杀人。亚蒙送给敌人的命,那也是亚蒙大神亲手送出去的,我们哪里来的资格取走呢?”

  公爵千金恍然大悟。

  “哦!是为了神性。”

  教母看清了公爵千金的嘴唇,也读出了唇语。

  “是的,为了神性。如果送信的鸟儿在暴风雨的天气时回不来,通常我们都把战俘丢到海里喂鱼,从亚蒙借来的血肉,我们一定要还给亚蒙。”

  她指着甲板舱上锅炉房的大烟囱。

  “原来亚米特兰的海军喜欢把海盗扔进锅炉里,当廉价的燃料,我们不这么做,因为太残忍了。”

  公爵千金微笑着,挽起耳畔的红发,向教母作揖,向陈先生抛媚眼——毕竟能给教母推轮椅的人,都不会太简单。

  一路走到舰桥和排水舱口盖,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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