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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环海游(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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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芬,一股冲动的活力驱使着他走上几步。他想,要活得像个人一一像个男人,就应拿出勇气来,他要摆脱纠缠着他的怯弱感。他的举动,完全落在不远处的李一呈的眼里,他虽然紧紧地傍着王校长走,却时刻注意着陈渐与苏杰的距离。陈渐的走近苏杰,他的心也揪紧了,刹那间就要让他失败至绝望的时刻,他就大声地对王校长说:“珊珊可真懂事呀,去了广州才两个星期,就给陈渐写了好几封信——昨天你又收到她的大卡片了吧,陈渐?像她这样记得老师教育之恩的学生可真不多。别人说她高傲,我看她很谦虚的,你说呢,陈渐?”他开始称赞珊珊懂事时,别人(尤其是王校长)以为是珊珊对他如何如何,却想不到是对陈渐那样那样。李一呈不露声色的,得意他一举三得的说话一一讨好了王校长,击得陈渐脸色苍白后又涨得通红,旁边的苏杰强装镇静但掩饰不住的悲哀却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笑了,他终于报了苏杰对他的冷淡态度,杀杀陈渐的春风得意一一他要亲眼看着他们像他在黑板上画的两条平行线,永远不能走在一起!

  又有人提起珊珊并称赞了她,王校长当然很高兴,刚被海鲜及黑米酒润红的肥脸绽开笑容却波纹不生。过了好一会儿慢慢咀嚼着李一呈的话,心里才起些波浪,再想想陈渐本是走向苏杰的,但李一呈这翻话一出,他俩就自动地拉开了距离,他心里觉得不妥,越想越纳闷。陈渐当然是不可多得的优秀人选,但珊珊与他绝对不可能,他们只能是师生关系!更重要的是,他可不能让女儿把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他这样想着,大有凛然灭亲的气概,争脱了李一呈的傍扶,两三步赶上陈渐,暗自整顿一下声音设备,然后拍拍陈渐的肩膀,说:“陈渐,你一定醉了。”陈渐的思想正迷失在珊珊的频繁信件及对苏杰的爱中,听不到王校长在说什么,一脸的迷惑。

  “你醉了。”校长又说了一遍,语气那么和蔼。

  “我……,我没有醉呀。”陈渐终于听清了上司的关怀,等于喝了解药,他从苏杰及珊珊织的迷网中清醒过来,或许就是从王校长所说的醉酒中清醒过来一一他是因为人而沉迷,是因酒而沉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所以当他说他没有醉时,却也像在说谎。人们说,疯子是从来不肯承认自己是疯子的,醉得东倒西斜的人,如果别人说他醉了,他会打人的。他想说实话,强迫自己做清晰的回忆,但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念头:珊珊给他写信的事,经李一呈在苏杰面前这么一提,弄得他更是百口莫辩了。醉了倒好,醉了可以糊涂应付一切。

  而王校长正盼着他这么“抵赖”。他堂堂正正地把一只手搭在陈渐的肩上,一只手拉着陈渐,像警察解押犯人一样把陈渐带到苏杰面前,堆满笑容说:“陈渐,如果你没有醉,你能不走音调的叫一声‘苏杰’吗?”陈渐一时呆若木鸡,心里慌乱得无法自持。此刻,李一呈又气急败坏地赶了过来,看看王校长究意在搞什么鬼把戏,在要紧时他或许可插上致命的一句。他的到来,带走了陈渐所有的信心一一他兴许还会说出自己与珊珊怎样怎样了啊。

  苏杰见陈渐满脸通红,又心痛又怨恨,但他的到来,不只给她带来了惊喜,也带来了希望。她真想询问一下陈渐,关于珊珊的信件的事,关于他俩的事,但众人面前,叫她如何开口?

  “叫呀,叫‘苏杰’讶。”王校长又催促着,如教幼儿学说话一样耐心。陈渐像他俘虏来的残兵弱将,乖乖地被他夹持着,他为自己的举动得意却又为陈渐难过。他急于要看到他行动的成果,他扶陈渐的那只手暗中捏了陈渐一下,恨不能把陈渐的话压出来,但却无意中感到陈渐的脉搏在突突地跳。一种对过去初会他夫人时的轻快回忆,挤进他塞得满满的头脑,不由理解地对陈渐笑笑,也肯定了他此举的绝对正确性。

  陈渐此刻完全清醒了。他的激情已被王校长探测器似的手掌感知,但王校长的想象力已不再灵敏,他没有完全摸透陈渐的内心。是啊,“苏杰”二字他嘴上虽不叫出来,但在他心里却喊过几十遍了一一这个名字,连同这个名字的主人,何曾离开过方寸?他的心并不因为王珊珊而有所改变,相反地经过对比考验,他越来越坚定自己爱的是苏杰。此刻,这个他忆念中的名字,在王校长的好心施恩下,已逼在喉口,只要他一张开口,就叫出来了。但可怜他,就是在酒的掩盖下,也没有勇气开口。

  苏杰感到悲哀:他俩本是恋人,许久以来才得以在别人的“安排”下能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但却是这样的悲凉,陌生,拘束!她感动王校长的此举,也许他这样做不只是因为他仁善,也是在为他的女儿珊珊补过吧。苏杰觉得自己完全原谅了珊珊一一如果她还有什么需要原谅的话。但王校长的此举,只代表了他的愿望,他可代表不了珊珊的心!她希望陈渐果真叫她一声,她希望陈渐爱的是她。她在盼望中等待一一哪怕在别人听来是最平常的一声呼叫,在于他们却是心灵之声!这声呼叫将把坚冰融化,把距离抹去,把疑虑消除,把两颗相爱但不敢大胆靠近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但马上,她又担心陈渐果真在别人的催促下叫自己一一他是个男人,这于他又是何等的耻辱,王璧君扬言绝不当懦夫,难道他连王璧君都不如么?特别是在李一呈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的虎视耽耽下。“啊,陈渐,我愿以我一世的独身,以换取你能维护你男子汉的尊严!”

  这一刻的等待竟是如此的漫长!时间像胶在空中的云彩一样,停止了运行。这儿的几个人的声息,如被吸音器吸去了似的,静得只听见心脏在跳,静得让人忍受不住要走开。王校长李清芬善良的愿望——希望“一切顺利”;而李一呈心怀叵测暗暗地担心“一切顺利”,陈渐更没有了开口的勇气,苏杰难过得只想哭。一股悲哀的气氛越来越浓地将他俩包裹住了。苏杰已完全绝望,她抬头偷偷地望了陈渐一眼,看到了他脖子上的苍白之色!啊,他多么懦弱,多么懦弱啊!她伤心得伏在清芬的肩上,真想放声大哭。这就是沉寂得近于虚无的空间中的一点蠕动一一空气活转了,各人的思想意识也复活了。

  “怎么啦?”清芬抚摸着伏在她肩头的苏杰,轻声地问,她怕语气稍重些会把脆弱的苏杰击得粹碎。有了清芬的说话,大家都大大地呼吸了一口气一一最尴尬最艰难的一刻终于过去了。

  “没有什么。”苏杰悠悠地说,同时克制住了自己的泪水。当她从清芬的肩膀上抬起头来,她看到的是陈渐慢慢离去的晃悠悠的背影!他已离开了王校长的扶掖,独自走向星散的人群。王校长又归李一呈扶着,校长感到沮丧,因为他看不到自己行动的一丝效果。而李一呈就得意多了,想到王校长那样关怀陈渐,他恨不曾学得金庸梁羽生授的内功,可通过他搭在校长肩上的右手,使这老头子受致命伤。

  苏杰呆呆地凝望着陈渐那已清瘦了许多的背影,悔恨莫及一一当时她为何不对他微笑,不以爱人的眼光看着他,鼓励他叫自己呢?她似乎看到了凝结在他晃动着的背影上的绝望、痛苦,同时也看到了他那深深的耻辱!此时,她真正地感到绝望了:当这一刻过去后,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陈渐穿过星散的人群,径直向海岸走去。码头的浅滩边,泊着一只古旧的渔船,也许它将永远永远地抛锚在这儿,直至烂掉。他觉得自己就是这只破旧的船只,望着那蔚蓝的大海,心疲惫得无力起航!海浪击拍着他脚下的基石,他又想起了王校长讲述的“凤来潮”的故事。龙王爷是幸福的,因为他一定会获得凤凰的原谅,赢得她美丽的爱情。而自己在她面前那样恳求一一想到这里,他不由愤怒起来,对着大海,从心里呼喊出来一一“不,不,我不要当懦夫!我不要当懦夫!是该彻底结束这段苦恋的时候了,我要她后悔一辈子!”